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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衍搁下笔,从御案转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人,神情里没有半点动容,“起来吧。”他只淡淡吩咐宫人,“给常在看茶。”
    论楚楚可怜,这后宫中早已有了一位。闻衍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缀霞宫钟氏那张与苏贵妃同样格外楚楚可怜的脸,那日在太湖边上,钟萃湿透了,就那样蜷缩着身子,薄薄的眼皮似醒非醒的朝他看,浑身狼狈,又透着脆弱无依,叫人想去呵护。
    闻衍觉得,钟氏比之苏贵妃,却是更娇弱一些,苏贵妃再楚楚可怜,却怎么都带着一股违和之气,只有那钟氏,她是天然的楚楚可怜,更易博得人同情,第一次他看到人险些时态,之后再见钟氏,便再不会把她跟苏贵妃联系在了一起。
    她们只是有些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周常在见他没反应,下意识咬咬嘴儿,心里不大服气,那杨美人比她还后进宫呢,之前还得了陛下训,都不敢出门的,现在被召见了几次,在她面前都猖狂起来。不就是会背诵几条律令么,她的琴艺也是出了名儿的。
    周常在十分不服气,但她知道陛下偏爱会读书认字的,只能压下被杨美人压下的火,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大字,格外谦逊的说道:“嫔妾这几日在宫中练字,老是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便带了一张出来,想请陛下给指点一二。”
    闻衍果然从她手上接过,还不等周常在继续描补上几句添色,闻衍已经从大字上抬起了眼,神色如晦,“这是你写的字?”
    周常在不明所以,倾身过去看看,确认的点点头:“没错,是嫔妾写的。”
    闻衍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眼中再也没有丁点和气,甚至看向周常在的目光也带上了冰刃一般。
    闻衍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说谎。
    先帝与苏贵妃早年说够了,满口谎言,表里不一,鸠占鹊巢,每一样周常在都占了。
    她以为就凭那句“当时若不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他就不知道她说谎了吗?他曾问“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这句,周常在当时回答说读过了。她却不知这句是在东海之后。
    周常在之父周奇任北衙军营统领,乃是闻衍的心腹之一,便是当年带兵与戎狄开战,周奇也曾数次救下他,除开领兵之外,周奇偶尔也会说远在京城的妻女们,说到周钰,周奇数次夸赞,说她小小年纪便弹得一手好琴,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最是贴心不过,讲了许多家中趣事,又是如何的父慈子孝,一家和睦。
    先入为主,闻衍对周钰便也有了几分了解,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在心里认为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便是明知道她在说谎,闻衍也下意识替她找补起来,周常在毕竟是姑娘,难免有些争强好胜,为了脸面不敢讲实话,尚且年纪轻,也并非不能理解。
    便是这次她窥探帝踪,看在周奇的份上,闻衍也只是对她小惩一番,让她长个教训。哪知她竟然还拿了别人的大字来冒名顶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小女儿脸面的话能遮掩过去的了,这已是心肠恶毒下作,欺上瞒下,一心钻营不择手段了,哪有半分当年周奇说起时的贴心善良。闻衍心中对周常在的那些亲近形容尽数褪去,他压着气,不再看她:“来人,送常在回宫。”
    周常在不敢置信,满是慌乱:“陛下。”
    闻衍垂下眼,周常在往他身边靠,慌乱间拉扯到闻衍的衣袖,她还试图看,想从闻衍的表情里看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之前还好好的,陛下还叫人给看了茶,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几个宫人脸顿时白了,再顾不得想要好好劝走周常在,扯开了她的手,便架着周常在往外去。
    大字落到了地上,一边的案上还浮着茶气,正袅袅上升。
    杨培捡了大字起来,越发小心起来:“陛下,这大字如何处理?”
    闻衍看着那大字,忍不住迁怒起来。诚然这周常在是个恶毒之人,但这与钟氏有何干系,她已安排住到缀霞宫里,远离了其他宫室,但怎的每次处置后宫事务却都搅在其中。他沉着声:“送回去,她不是爱写大字么,让她抄,照着抄上百遍!”
    第29章
    送回去?送还给周常在?杨培站在旁边伺候,也不知陛下怎的突然就变了脸色,要他说这字儿写得还算不错,杨培身为御前总管,过手的折子都不知道多少,朝中的大臣们甭管能力多少,至少呈上来的折子上那字却是各有风骨,端的是龙章凤姿一般。这字虽比不上,却依旧能看出来有几分底子了。
    不过陛下的心思自不是他这等奴才能猜到的,杨培略微弓了弓身:“是,奴才这就送到瑶华宫去。”
    他朝外退,闻衍看过去:“谁叫你送去瑶华宫的。”
    杨培捧着大字,御前总管脸上难得有些无措。
    不是送到瑶华宫是送到哪里的?
    闻衍看他一头雾水的模样,脸上些微不自在,他重重强调了一遍:“缀霞宫。”
    杨培恍然大悟,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大字。难怪陛下如此生气,这大字竟然是缀霞宫那位小主写的?杨培不敢多问,低了低头:“奴才这就送过去。”
    闻衍已起身朝御案走去。
    杨培不敢耽搁,也没派人送过去,而是亲自送了大字过去。已快到酉时了,杨培身为陛下身边的大总管亲入后宫,不少宫人还当杨培是来传旨的,却见他并未进各宫里,而是一路往偏僻走,过了西六宫末进了缀霞宫里。
    现在还不到用晚食的时辰,钟萃下晌在林子里坐了好久的秋千,难得“不学无术”了一回,没有手不离书,现在看时辰不早了,钟萃收了心,正抓紧读书,顾全站在院子里秉说杨公公来了,钟萃一惊,放下书,虽不知杨公公怎的来了,但还是理了理衣摆往偏殿去。
    彩云已经给杨培上了一杯清茶:“公公稍坐坐。”
    杨培倒是笑得客气:“劳烦姑娘了。”杨培只喝了一口茶便不动了,眉心微微蹙起,朝那茶水看去,上等香茶本应该茶汤光亮,但这茶却稍显浑浊,喝到嘴还有一点陈味。杨培身为当今身边的大总管,闻衍的一应用度都要过他的手,喝过上等的茶不计其数,他只砸砸嘴就品出来了。缀霞宫这茶是陈茶。
    内务处那边竟然克扣娘娘们的用度了,杨培转念就想把事情给理清了,也十分看不上眼,宫人收好处的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走人情还需要带点礼,给点好处呢,但本份可不能给忘了。宫中的娘娘们便是再不受宠,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哪有奴才越界去克扣主子的用度的。陛下重规矩,最厌恶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又岂有叫娘娘们被下人克扣的理,知道了那是要掉脑袋的事,贪来又有什么用,能花出去不成?
    钟萃跨过门栏入了殿里,杨培胡思乱想一顿,忙起身恭敬的朝她福了个礼,钟萃哪敢受他结结实实一礼,避开了些,朝他轻轻颔首:“杨公公来可有要事?”
    杨培点点头:“正有一桩事。”
    钟萃心里一紧,就见杨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大字来,递到她面前:“这是陛下叫奴才送过来的,小主可以先瞧瞧。”
    钟萃提起的心莫名一松,从他手里接了大字揭开,面上微微有些惊讶。这一张大字正是被周常在用厚礼给换走的那一张,周常在说的是在练字,拿去对着练练,钟萃一直觉得她这礼太厚重了些,一张大字而已,根本就不值的,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然到了陛下手上去,她点点头:“这是我的。”
    下一刻,就听杨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说得没错,这大字果然是钟小主的。也不怪陛下这般生气了,陛下最讨厌那等品行不佳之人,不好好勤奋偏要去钻营,肖想不是自己的东西,这周常在分明有一手琴艺在,陛下也记得她,也不知她好好的路不走,怎的拿钟小主的大字来糊弄陛下。现在好了,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什么都想拔尖,这怎的可能。】
    钟萃小声的抽了口气,她连忙垂下眼,轻声解释起来:“上回周常在来过,说正在练字,见我这里有大字,便同我说过,拿了一张回去做比对,我便给了。”
    杨培面上带笑,心里却是可惜了一声儿:“陛下叫奴才把小主的大字给送回来,还交代了,叫小主按这字抄上百遍。”
    钟萃看着那字,神色微敛,世人讲究连罚,便跟以前在侯府时候一样,姐妹犯了错,其他姐妹要是在一处也是要一同挨罚的,以告诫犯事者要顾忌亲从,下不为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钟萃只能谢恩,轻轻点了个头:“多谢公公走这一趟。”
    杨培笑笑,朝她福了礼:“奴才话已带到,便回去复命了。”
    钟萃叫顾全送了他出门,垂着眼看着那一张大字。等玉贵跟彩霞提了晚食回来,用了几口饭,就开始关上门抄起了大字。
    杨培引着膳房的宫人候在殿外,等里边传来动静,他朝膳房的宫人招了招手,带着他们进了殿,把膳食安置在偏殿中。闻衍坐在桌前,帝王一日膳食也有定数,这是大越开祖皇帝定下的,先帝时期一餐约有二十四道,闻衍登基后提倡俭以养德,从二十四道裁掉十道,每餐不过十五道。
    从皇帝开始,后宫嫔妃们每餐定数便也传了下去,皇后为十三道,贵妃为十一道,四妃九嫔为十道、九道,往下贵人常在为七道,美人六道,才人五道。
    闻衍进膳不喜围着人,便朝他们摆摆手,叫他们下去。杨培留在身边,一边替他布菜,一边回复:“奴才前儿去了缀霞宫,把大字交给了钟小主。”